柳月兒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，不過我倒是有些擔心，我以為元老爺已經離開了，沒想到還在柳青鎮。而且與小菩提河有關。

話說回來，江都一帶富庶人家倒是不少，他們也常是平頭百姓、街坊鄰裏之間的談論話頭。所以對於那位剛回到這裏的元老爺，柳月兒這些天在附近幾家嬸娘那裏，就聽來許多:不外乎就是他家宅子有多少間房，一共幾位家眷、多少兒女，平日性情喜好、花費用度之類。只是柳月兒每次一聽到關於他家的事，就心裏一陣惴惴不安，臉上一陣青紫，她大概是有些覬覦元老爺身邊那個叫秋陽的孌童，竟是會吃人的餓鬼，他還曾經化成一團白霧似的在她眼前忽然消失.....太可怕了!

而柳月兒的娘近來卻害喜得厲害，總是嘔酸水，又吃不下什麽東西。她沒辦法，只能去菜市經常買回些青橄欖讓她含著，或者柳十娘有時給她一些她自己腌制的梅鹵，讓她拿回給娘泡水。

可婦人自己更擔心的是柳月兒爹，總是念叨說現在雖然天氣有了點秋涼意，但那船整日間曬在日頭下，船上做活的人肯定熱，兼之還得經受著船周圍水面蒸上來的水汽，那樣很容易生病;再說工期緊迫，工匠們日日夜夜地待在船上，晚上還有風露....唉，要病了怎麽是好?

婦人說這些，柳月兒也只能默默聽著。看她做針線活熬凹了的眼眶，臉色萎黃又天天晚上睡不著，柳月兒能幫她的唯有盡量承擔家務活而已。柳月兒，才十歲光景，卻異常懂事，這讓我和小冉都自愧不如。

“想起有一次聽柳十娘說起過，蓮子可以養心益氣，於是這天我專門去買回蓮子和桂圓，煮了 點蓮子桂圓甜湯， 給娘補身。娘先是問我吃了沒有，我答說吃過了，她才低頭只吃了半碗，卻又想起我爹，說要是我爹這時候能回來一趟， 也吃點蓮子甜湯就好了。”說著說著她竟然流下了眼淚。

“娘，你如果不好好保養自己，爹也會因為惦記你的身體而不好過的。”柳月兒不知該說什麽，只能催促她吃完一整碗甜湯， 然後勸她躺下休息一會，睡個午覺。

柳青街上很安靜，柳香館裏好像客人不多，但廚房的上空還在持續不斷地飄出炊煙。

柳月兒徑直走到柳香館的側門進了後院，柳十娘正在燉湯和做糕點。

柳十娘娘告訴她說：“這都是給元老爺做的。他今上午就到了運河邊巡視那艘船的工程進度，不曾想曬了日陽，引得有點老毛病覆發，於是暫時安置在了河邊的客棧。因為客棧離柳香館近，府上人便送來了，上等天麻和活鯽魚，要我給做一鍋燉湯，另外還要幾色鹹甜點心，晚飯前一齊送去。”

客棧？我和小冉，都有些緊張，這柳青鎮就僅僅只有一個客棧，除了悅來客棧，那就沒別的了，我今早與小冉出門時，看到有馬車，當時還沒想到竟是元老爺，想到元老爺，我就會想到秋陽，我一想到秋陽，就有些如鯁在喉，以他的本事怎會不知我的存在，那天我就已經覺得他可以看見我了。

“那位元老爺身體陽虛呢，而且上了年紀，恐怕偶爾也會感覺眩暈和手腳麻木，還有風濕和偏頭痛。”柳十娘這麽對柳月兒說道。

柳月兒顯得有些驚訝地問她:“十娘怎麽知道的?元老爺這都跟你說過?”

“他當然不會說啊，不過他一犯老毛病就要吃天麻，而天麻這味藥材又專門是治療這類病癥的，我就知道啦。”柳十娘笑著道。我不禁又對她刮目相看，連這一味普通藥材，她都能知道功效。

“嗯!十娘好厲害!”我佩服得不行，趕忙央求她，“ 十娘也教教我吧！”

“嗯，等閑的時候。”柳十娘一邊說著話，一邊手上停不下來，不斷揉搓著面團。旁邊夥計則將剛剛搗碎的一些黏稠山藥加進她手中的粉團裏，這是準備包紅豆餡的山藥包子。後來柳月兒也試著幫她一起，做出一道需配辣醋吃的油煎卷，就是把雞肉、香菇、木耳剁碎，然後撒在攤薄的雞蛋面餅_上，卷作一條，兩頭包好後，再略煎焦黃，出鍋只要切成小段卷子的，就成了。這道菜不算覆雜，只是需要拿捏火候分量。

間中，還對柳十娘娘說起婦人擔心她爹的事，柳十娘想了想道:“不如你待會兒就與我一道去運河邊好了，你給你爹送點蓮子甜湯，只要你別跟著我進客棧看見元老爺就是了。”

“那太好了，那我回去和我娘說。”柳月兒高興得一蹦一跳地跑回家去了。

婦人聽說是跟著柳十娘起，自然沒阻攔，柳月兒洗幹凈家裏一個帶耳的小陶罐，盛好剩下的蓮子甜湯，便急急出門了。

等她與柳十娘到了運河邊時，已經日頭偏西，水面殘紅了。

我以為元老爺住的客棧是悅來客棧，但其實不是，元老爺所在的客棧，其實是本地較大的一家名為同福客棧的，我是沒有見過什麽時候有一家這樣的客棧。裏面據說寬敞的中庭還搭有戲臺子，專供來往富商游貴打尖落腳、宿寢歇息。

遠遠看見，這家客棧，金螭紅瓦、琉璃屋面，仿佛宮殿一般。遠勝於悅來客棧，柳月兒從不曾進去過，此時更不敢靠近，便與柳十娘約定，她帶著夥計去送東西，柳月兒則自己到河邊船上找她爹，待會兒在河邊最大一棵柳樹下碰面。

柳月兒沿著河邊走過去，那艘船就停在距離客棧不遠的小碼頭，不少像是監工和工匠的人在走動。她不敢問人，只站在岸邊看著船上，也不說話，幸好不到半刻鐘的工夫，男人就正好從船艙裏走出來，手上還拿著工具，和人說著話，柳月兒連忙喊他。男人看見柳月兒，有些詫異，趕緊上岸來。

柳月兒把陶罐給他:“爹，這是娘讓我給您送來的蓮子甜湯，她念著您辛苦，怕您生病了。”

男人一邊接過陶罐一邊不經意地道:“嗯，還有三天就能完工了。”

“好大的一艘船啊!”柳月兒感嘆道：“爹負責做什麽?”

“船裏面的家具啊，船艙裏太窄，在外面做好再搬進去的話，會比較困難，我們只能都在裏面做，都是桌子椅子啊，還有床，說起來，還真是熱呢。” 男人說著話，聲音有點沙啞，像是渴得厲害，隨即把陶罐蓋子打開，捧起罐子就“咕嘟咕嘟”地喝起來。

柳月兒看著男人痛快地喝完甜湯，驚訝道:“ 爹真厲害!喝完這麽多，都不用吃晚飯了吧?”

男人用袖子抹抹嘴，把罐子遞回柳月兒手上笑道:“幹活累嘛!再說你這麽遠送來，當然要喝幹凈了。對了，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?”

“不是，還有十娘，我和十娘一起來的。”柳月兒指指同福客棧，“她去給元老爺送點心。”

“噢，一塊兒回去嗎?路上可要小心。”男人看看把運河一徑映照得通紅的斜陽，有點不放心地說：“天就要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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